昨晚我又飛了。當然，是在夢裡。
飛翔在一個很荒唐的劇情之中，當然，因為是在夢裡。
我很少做回想起來不荒唐的夢，夢中的場景往往是由我所認識，或根本不認識的景物以跨時空跨次元方式組構而成(這表示家門口的道路，與可以與十年前的小學校園怪誕卻天衣無縫地連在一起)，而情境則是由記憶庫裡的人、事、物隨機抽號鋪寫的...基本上是這樣，不過，有深入感覺過夢的人或許知道，夢境可以經意志而轉換方向。
曾經看過一集藍精靈的卡通，記得在那一集裡面，所有村人都陷入了其中一隻小精靈的夢境魔力中，那時村長告訴小精靈:這是你的夢!你可以靠自己決定!於是，小精靈想像出了盾與寶劍，打敗夢中的敵人，解救全村居民。
我從沒在自己的夢中造出盾與寶劍，但我確認過這份強大想像力的存在。
自從發現在夢中可以飛之後，我總是在等待機會，被怪獸追殺或為了追殺怪獸都好，起飛的原動力在於一個契機，然後，腳尖一點，輕輕離地...。
這可能跟待在太空艙裡是差不多的感覺，重力減輕，你很自然地上浮，唯一的差別是不用蹬牆也能前進，和改變移動方向。你隨著自己的希望升高、下降、轉身，輕輕降落到天台邊緣的欄杆上，最刺激的是朝藍天加速攀升的時候，拋下黏在地面上的一切-你的家、你認識的人、樹木、道路、一排排的建築什麼的-瞳孔內所有的色彩都是蔚藍、腦袋裡所有的念頭都是飛翔、心中所有的希望都是自由自在!基本原理是顧慮越少，你就飛升得越高，那時，意念就是你的翅膀，地球不再擁有引力，擁有引力的是天空。
這一切聽起來似乎毫無障礙也沒有難度，但很可惜，還是有的。
我不只一次在飛行時漏失動力，就像開始洩氣的汽球般突然不停往下降。我並不會覺得自己變重了，但地心引力就如從一時糊塗中恢復知覺一樣，重新發揮它的影響力，將我這偷偷逃脫偉大物理原則管束的傢伙拉回地面。我開始在半空中猛踢雙腳，希望空氣分子能奇蹟般推我一把...卻什麼也沒有，心情隨著身軀一同落下。我試圖以精神力為鋤，從體內連自己也不很確定是哪裡的地方挖掘出飛行的能量，但仍然徒勞無功，連阻止下滑都沒辦法。是不是因為太緊繃?是不是因為不夠渴望飛翔?是不是因為腦中浮現了陸地這個念頭...而害我飛不起來?我不知道，只是在慌張中無力地逐漸朝地面降落...。
雖然很沮喪，但我還是會再從地面重來一次，雙腳用力一蹬地板，重新逃脫重力的掌握。
第二種飛行時的困難，是控制方向。
在半空中你並不總是能隨心所欲、愛去哪就去哪的，雖然我很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，飛行的狀況卻很不一定。有時我飛得很好，好到可以在空中連續翻轉前進而不迷失方位，有時卻連移動都很緩慢，也無法控制自己漂浮的高低，那種時候，飛行就變成很可怕的一件事，尤其時身體不自覺飄向窗戶時。我知道一但飄出了窗框，那麼飄流到東西南北也都只能聽天由命了，說不定一陣狂風唰地就把我颳到天的邊際去。碰上這種情況，快別想像自己會飛出窗戶，套句幾米書上寫的:「想像最危險...」，這對於身處夢中的人來說應該是重要的知識。
改變我飛行軌道的，有時是風，有時是一股無形的神秘力量，沒有理由沒有原則地就是讓我往根本不想要的方向飄去。我集中精神、使勁往前，身體卻只是朝迴然不同的路線移動，可恨的是連被什麼觸碰、推移的感覺都沒有。那時你可以選擇放棄飛的意志，回到地上重新起飛，又或者是放棄前往目的地的意志，任憑那股力量(或是那陣風)擺佈，但會因此流落到哪裡以及什麼時候停止我就不知道了，所以我一向選擇前者，儘管在夢裡還顧慮那麼多好像很弔詭。
是害怕未知吧?人不管在現實還是在夢裡都害怕未知感。說不定那股力量會帶我飄向夢國度中最美麗的風景?又可能我在那陣強風中學會了利用氣流的方法?...但我從沒嘗試過，下次我應該要提醒自己:這是夢，沒什麼好怕的。
以上描述的是可恨的無法控制方向情況，但它還有一種更刺激也更危險的變化版，那就是無法控制飛行高度。
試想你離開地面，加速度向上飄升，就像靈魂飛往天國，正開始興奮不已時，卻發現自己其實正投身於一片廣袤的、無止盡的、難以捉摸的藍，陷進層層白雲環繞而成的巨大迷宮，一個超越你了解範圍的空間。大地的踏實感，那種穩定、可掌握、可確認的踏實感離你遠去，飄忽迷茫的感受取而代之，你逐漸消逝成蒼穹中一粒沙塵般的存在，比起遇見什麼，這時什麼都遇不見的感覺更令你恐懼。你不知道如何停下來，這跟流失飛行力恰恰相反，愈想回到地上、愈緊張、愈不安，就飄離得愈遠，而且想要攀住個高塔、柱子什麼也都早已來不及了，你得意忘形過了頭、你高估了自己的力量!人類原本就是不會也不懂飛的!飛翔超出了你的掌控，你毫無駕馭氣流的技能!中了天空陷阱的你最後寧冒墜毀的危險，不顧一切放開所有可能成為你浮力的思緒 - 希望、期盼、自由、夢想...。
我瀕臨過幾次遭天空吞噬的危機，每當逼近臨界點，我會產生一種感覺，一但被天獲住，就會永遠迷失在那片藍。在那個空間裡，時間宛若靜止，意識不再流動，人也不再改變，只有雲因為質量過輕而容易受到時間流動的干擾並翻捲，至於你，你只是飄浮、飄浮、飄浮，像沉睡於空中的、永遠得不到王子叫喚的睡美人。
但這說到底只是想像罷了，誰會去擔心夢的失控?何況夢本來就是失控的。不過對於那些能在夢中意識到''這是夢''的人，我還是要叮嚀一下:一但鬆懈了意志，便無力再左右夢。
我怎麼能就這樣，任憑自己被天空吞沒?好險，飛翔似乎需要一些期望的念頭做為燃料、作為動能，至少在我來說是如此，逼不得已的時候，就拋棄這些念頭準備迫降。在經歷過幾次亂七八糟以及可列入危險行為的飛行後，我學會要謹慎一點。儘管在夢中，飛行仍是需要練習的，或說要練的不是飛，而是控制飛翔的意志。夢境很微妙，你能夠透過意念動搖它、扭轉它，但反過來說，不安、缺乏自信等負面情緒，也會引導夢境惡化，有時候，你會發現要讓夢變亂變糟比起要它變好似乎來得更輕易。為了避免又被困在空中漫無目的的亂飄，我必須集中精神。或許鳥類飛起來其實並不如我們想像中容易，我昨晚邊與強風抗衡邊這麼想。雖然經歷幾次練習之後果真飛翔的技術進步很多，但夢仍不時掀起大風來阻撓，我要什麼時候才能進階到淩駕那陣風呢?又或者這是意志力在夢境裡所能伸張的極限，因為再理智一點我就該清醒過來了?
人果真能用意識控制夢嗎?那就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清醒的嗎?為什麼我的飛行燃料是希望、自由、期盼...?為什麼有時飛到一半卻失去動力?我要如何才能夠隨心所欲的、完美的飛行?其他人在夢中飛翔時的感覺和我大相逕庭嗎?有人能順利、自在地在夢裡飛行嗎?這跟信心有關嗎?不安使人墜落嗎?這是受什麼樣的潛意識影響...?或許這樣試圖分析夢可以更理解飛翔。
又或者，分析飛翔可以更理解夢?
留言列表
